那一年,我考上了省师范学院,从而成为我们那个偏远小村的第一个大学生。
节假日,每当我踏上故土,走进生我养我的山村,定会被众人围住。父老乡亲们亲切地呼喊着我的乳名,并担出胳膊,一一各我握手。人群中,也总有一张俊俏的脸,冲我灿烂的笑。
是梅子。
梅子相貌出众,人品也好,只是左腿有点跛,走路一颠一颠的。梅子自幼丧母,跟父亲长大,因家镜困难,读完了村小,便不再上学了。
我朝梅子点点头,也报之一笑。因梅子是姑娘,所以我没和她握手。待众人离去后,梅子便欢欢地凑到我身边,忽闪着一双动人的丽眼,问:“三哥,大学里的人多吗?”又问:“在大学里,能读到好多好多的书吧?”
每次见到我,梅子总会不厌其烦地问及大学里的情况。我猜想,梅子大概是很渴望读书,很渴望上大学的吧?一直伴我走至家口,梅子方停住。却又迟迟不肯离去,欲言又止的样子。
故里多山枣。每逢秋天,漫山遍野的枣儿赤灿赤灿的,煞是喜人。时值金秋,我再次踏上故土,远远地便见一个影立在山路边。近了,方知是梅子。“三哥,知道你该回来的,国庆节了。”梅子挎着一篮子山枣,满脸喜悦:“尝尝吧,三哥,我刚打的。”抓起一把山枣,我连称好吃好吃。
不料,几天后当我起身返校时,梅子竟送给我一大包沉甸甸的山枣。“三哥,你爱吃,带着吧,我挑选过的,又大又红呢。”我无语,我被梅子的真诚所感动。
“三哥——”梅子怯怯地叫道,却又顿住了。
“有事?”我问。梅子揉搓着自己的手,半天摇了摇头。
我隐隐感到,梅子似乎有话要对我讲。是求我办什么事,而羞于出口吗?
翌年暑假,我又匆匆赶回故里。不巧,刚下汽车,天便落起雨来。车站离老家足有七八里远,没带雨具,只好冒雨赶路了。然而,我绝没想到的是,在山路上竟又遇见了梅子!梅子打着一把雨伞,踉跄着朝我跑来。我说下这么大的雨,你来山上干什么?梅子却笑了:“三哥,我总觉得这两天你该回来了,果然就回来了!”
我的心无法平静。梅子,我回来了,又能给你带来什么呢?我确实不值得你这般盼望呀!
晚上,梅子走进我家,说:“三哥,你走吱一声,我托你办点事。”待她离去后,嫂子拿我寻开心:“三子,梅子八成是爱上你了!”
那是个令我终生难忘的一天。早晨,梅子默默跟随随在我身边,送我赶汽车。我催问她到底有什么事托我去办,梅子哑哑一笑,说:“没什么事,再送送你嘛。”翻上五道坡,我死活不让她再送下去了。梅子驻了足,却不肯离去。片刻,她嗫嚅着说:“三哥,我,我一直想跟你握握手。”她垂下了头,一脸涨红,“只想跟你握次手,好多人都跟你握手过。”
我的心蓦地震颤起来!哦,梅子,多少次你欲言又止,竟仅仅是要跟我握握手!你那么渴望读书,那么羡慕读书人,你认为握住我的手,就如同握住了文化的手,是吧?可我不配,梅子,我真的不配呀!
紧紧握住梅子的手,我分明感到她全身在颤抖。“谢谢你,三哥,我总算握过一次大学生的手了!”梅子热泪盈眶。我不知说什么好,泪水也陡地涌出了双眼。
后来,我再也没能见到梅子。听嫂子说她已结婚了,嫁给外村一个离异的民办教师。可我至今仍无法忘掉梅子,因每逢秋天,我都会收到她从乡下寄来的一大包沉甸甸的山枣。
现在,我仿佛又握住了梅子的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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